《枪决》30

-本章叽没出场。

———— 

双臂因为剧烈挣扎的动作而爬满了青筋,却只能被压在床侧紧束着不得动弹,伴着病床一阵剧烈的晃动,被绷带裹紧全身的人幽幽地睁开了眼睛。

本是晦暗的世界突然被成片的白光替代,他突然间什么都看不清楚了,嘴里却仍旧不停地重复喊着同一个名字。

 

魏无羡额头浮了一层虚虚的汗,胸口剧烈地上下起伏,身侧站了个正打着瞌睡的看护人员,见他醒了,忙从梦里回过神来,叫过几个穿了白大褂的人将他围了上去。

“这是哪里!我姐怎么样了!蓝忘机去哪儿了!”

“魏警官……”

“别这么叫我!回答我!回答我啊!”

床脚被摇得同地板摩擦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让人听了瞬间浮起一层密麻的鸡皮疙瘩。

“再加一针镇定剂。”

医生不动声色地望了他一眼,叫身后的护士接过一个长而尖的针管,拨开魏无羡臂膀上宽松的衣衫,将那泛着渗人光泽的金属针头推了进去。

 

宛若锋利的猫爪尖一般的针管轻而易举地挑开了手无寸铁的皮肉,微凉的液体顺着那推入的动作迅速地同他的身体融作一体,魏无羡极其排斥地想要躲开,那紧裹上手臂的绷带却让他连可称之为退路的空间都没有。

“打了这么多安定神经的药物之后醒来情绪还这样激烈的不多见。”那人这样说,“魏警官,你现在需要静养一段时间。”

臂膀上尖锐的痛意转瞬即逝,随之而来的是漫无边际的游离感,他眼前的人和物体都好像都在以极其缓慢的速度向后倒退,逃得离身侧越来越远,他想伸出手去,却也抓不住任何东西,好像是自己一直在追逐的并非为现世的什么实物,而是幽深井底那轮泛着波澜的月亮。

 

“我姐呢,医生,医生,她怎么样了,你告诉我就好,一句话就可以,我知道了马上在这里安静躺着,绝对不再添麻烦,医生,她叫江厌离,脖子被利器划破了出了好多的血,她还活着吗。”

 

“警官,刚才给你注射了镇定剂,过一阵药效发作之后你会昏睡,还是先好好休息吧,这是你的同事们吩咐过我们的,他们交代之后就急匆匆地回去了。具体情况我们也不清楚……”

 

“她被划伤了啊!她流了那么多血!我的衣服上都溅了半身,你们不是负责抢救的吗!她在哪个抢救室!我去找她!”

本是一掌宽的绷带被勒得活脱脱细了一半,嵌得他胳膊上霎时爬满了红痕,力道却也丝毫没有放轻的意思,几乎就要从其中挣脱出来。

 

“江小姐她……”

 

“正在抢救,魏警官,”男医生忽然出声打断道,“具体情况只有抢救室的医生知道,你来问我们也没有用,并且您也不能进抢救室。”

“……抢救了多久?”魏无羡停下了动作,轻声试探着问道。

“您睡了一天多,其他情况我们一概不知,有情况会来通知您的,所以现在可以在这里安心休息了吗?”医生神情漠然地回答着,过于刺眼的白色映进魏无羡的眼中,带着一种说不出的震慑感。

“好,好。”病床上的人连声答应着,见他一点没有再继续回复的意思,便重新找回原来的位置躺回去,反复体味咀嚼这几句话中的含义,试图将它们和脑海中仅剩的记忆串联起来。

 

窗外的风撞到玻璃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屋内只剩下了魏无羡一个人,皮肤上火辣的触感已经消退了大半,只剩下酸麻绕了他全身,好似有小虫在爬。

激烈的情绪因为药物的作用而被生生隔断,全世界仅剩下了一滩毫无波澜的湖水,而他便在这中心坐着,静静地看着自己的倒影,感受到凉意从足底一直沁入心尖。

挂在白墙上的表盘里,秒针和分针交会重逢又离开,间隔准确像极了他梦里听到的那源头不明的水滴声,魏无羡在床上闭上眼睛,瞬间便有无边的睡意向他袭来。

 

魏无羡用指甲抵着自己腿侧的肉好防止自己睡过去,掐着时间算好过了十分钟,直到房门外脚步声音远去了,走廊似乎重新恢复喧嚣,这才又幽幽地睁开眼睛。

 

房间里空无一人。

 

方才由于剧烈动作而下滑了一半的绷带被轻而易举地挣开,他抽出获得自由的一只手随意向床头摸索着找到个电视遥控器,撬开电池后盖二指一捏便将那薄薄的塑料片豁出个形状锐利的口子,将被绑住的其余地方尽数解了开。

 

镇定剂让他双腿软得像块被烧化之后的蜡烛,刚一落地的时候险些栽下去,缓步前进时仿佛那双腿已经不属于自己了,仅仅是靠着丁点儿残存的下意识来操控着身体前进,但并没有一点察觉得到触地的实感来。

 

他没去直接找问诊台的导医打听急救室在哪,拖着一瘸一拐的步子对着那张半人高的位置图找准了地方,见不远处标着楼层号的数字亮了,便三步并两步跑了去,挤进人头攒动的电梯中。

 

四面闭合的狭小空间里弥漫着若有若无的烟味,透过鼻息被吸入肺里,他的脑袋有点发胀,连句反驳的言论都说不出口。

 

抢救室被安置在长长的走廊尽头,魏无羡被人群挤着带下了电梯,踉踉跄跄地冲到那亮着红灯的紧闭门扉前,却没透过玻璃看见那个熟悉的人。

他偏过头盯着门前被打上去的病人编号和名字,不知怎地视线有些恍惚,以至于要凑得很近才看得清写的是什么。

 

——却并不是她。

 

医院的走廊里人来人往。

坐在轮椅上的老人埋在耸拉眼皮里的双眼已经有些浑浊了,缓慢地移到一众视线聚集的人身上;罩上呼吸机被推进手术室的年轻男子脸部烧伤了大半块,正意识模糊地在生死边缘线挣扎;抱着病历表的护士面上挂着微微的笑容,边打电话边急匆匆地向走廊另一侧走去。

魏无羡拖着沉重疲惫的身体一层一层找着,医院的十八层宛若话本里所有恶人都必会抵达的那个炼狱,他每前进一步,都像是在跟看守地狱的恶鬼进行了一重谈判。

 

在他抬头努力辨识最后一间抢救室的病人名字的那一刻,他仿佛又被拽进了那个无休无止的黑暗梦中,寒意瞬间爬满了他的全身。

 

医院一层的病人是最多的,浓重消毒液味道和人群身上若有若无的异味融到一起齐齐向通风不畅的楼梯口涌来,他突然觉得有些反胃。

好像有人用余光轻轻打量着他,众人瞟上他穿着病号服的全身,好似在望着一个刚逃出疯人院的精神病人。

 

——又听到水滴声了。

应当是镇定剂的药效起了作用,眼前物体的轮廓已经变得有些模糊了,相连的东西被自动判定为重合,叫他将世界的面貌看不真切。

 

“魏无羡,我让你照顾好她,你就是这么照顾的吗?!”

他的领口被人揪了起来,整个身子都被拖上冰冷的墙壁,病号服粗糙的布料猛力剐蹭着后颈,不知道是不是已经蹭掉了他一层皮。

 

“射击课你不是挺威风的?!一百环你能打九十九!你好厉害啊?!”

他看不清楚来人的面孔,却也不用看,他清楚无比地知道这个质问的声音来自谁。

本是听来再熟悉不过的嘲讽语调,传到他耳中却骤然变得利刺丛生,扎得他满身鲜血淋漓。

 

“你明明知道那么小的地方射击有危险,你还是开枪了,你是为了展示你的枪法有多厉害吗?!你是故意的吗?!”

那人音量大得几乎要响彻整栋医院急诊楼,让他想起了过年时候在住宅楼里点燃的鞭炮,而现在皮屑溅了他一身,他却只想垂下头去任由它们在自己皮肤上炸开,而不多做反抗。

 

“我那时候给你连着打了多少电话,你一个也没接。魏无羡,我是上辈子欠你的吗,这辈子要被你毁成这个样子。”

那人的声音浸满了盛怒、不甘和屈辱,将魏无羡所剩无几的清明侵占得不存丝毫。

 

——“为什么死的是我姐不是你啊?!”

他咆哮着将魏无羡有些单薄的身体向墙面上砸去,人柔软的脊背和坚硬的石墙相撞发出骇人的沉重响声。

 

——“为什么不是你啊,魏无羡?!”

他声音有些哽咽,高高挥起的拳头几乎要如雨般落下来了,最终却还是没对着魏无羡垂下来的脸侧打上去。

 

——“魏无羡,你怎么还不死?!”

他好像是被人拉了开,魏无羡觉得脖颈处的力道突然轻了下来,身体也没了支撑,由着重量沿着粗粝的墙壁滑下去,瘫倒在不被人察觉的角落,一阵喧闹之后,便再也没听到任何声音了。

 

连带着那不绝的水滴声一起,所有响动都变得粉碎,一齐搅进了飞扬的尘埃里向身后退去。

 

 

医院一楼走廊的角落蜷缩着一个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的病人,穿着松松垮垮的病号服,好像蹲在那里好久了,周围的人却也没人敢上去问一句话,生怕是精神科治疗一半而跑出来的疯子,谁凑上去就要冠上和他一样不正常的罪名。

傍晚暖融融的日光被医院的窗户割裂成四四方方的形状,映到那个瘫得七扭八歪的人身上,将那个人半侧身子都照得发亮,却连一缕光线都映不进他的眼睛里。

有小女孩被妈妈牵着,回头好奇地看他一眼。

那个病人好像低低地在哭。

女孩这样对妈妈说着,视线紧紧黏在那个奇怪的病人身上,步伐却被催促加快,并没有停下来。

那声音极微极轻,混杂在喧嚣的人群中几乎听不到,但若是停下步子看一眼那个人发颤的肩膀,便能知道,他的的确确是在哭的。

 

 

刑侦一队里三个人都进了医院,人数本来就不多的队里那一个两个平日吹嘘着自己什么时候肯定也能混个一官半职当当的人,在真没了主心骨之后从来没这么整整齐齐地保持缄默过,皆是心虚地扫了一眼人头攒动的楼下,遇到整齐目光的对视,又手忙脚乱地把窗帘合了上。

 

义城市公安局门前从没聚集过这样多的人。

拿着花花绿绿话筒的记者将本就不大的楼门口挤得水泄不通,见着从门口走出来一个穿制服的,也不管是实习生还是其他什么人,快步追上连珠炮似得吐出一串尖酸刻薄的问题砸向神色匆忙的警员身上。

“请问您是我市公安局的成员吗?请问您对前日城郊发生的四人银行抢劫案怎么看?”

“刑侦科副队长失手杀了人质,导致人质气管被切断从而窒息性死亡,这是真的吗?”

“听说队长江澄事发时并不在场,请问他和案件有关系吗?”

“案发之前所有广播都被插入了同一条人质成功获救的广播,请问这是警局高层授意的吗?您对传媒行业因此失信的事件持什么态度?”

……

 

从正门准备调查手上经济犯罪案件的人似是没料想到自己刚出门就会被一众长枪大炮围了上来,神色慌张得分外明显,大脑当机想不出回应的言语,一时愣在原地。其他地方的记者见这旁有人停了下来,立觉有机可乘便又纷纷围了上去,从前排的后脑勺中间挤也要硬把话筒挤进来。

白花花的手臂捏着标有各色台标的话筒将中心那位看起来略显瘦弱的身影团得越来越紧,他试探着将眼前的东西全都推开,却又马上被更多的胳膊围了上来。这时候哪怕一个略显粗重的呼吸声也会沿着这一小段空气被放大数倍,然后用标签性的文字被记录下来洋洋洒洒传遍整座城。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那微弱的声音逐渐低落下去,记者们却分毫没察觉到他话语中的慌张一般,兴奋异常地喊出已经准备好的发言——

“你跟刑侦科副队长平日关系怎么样,你觉得他会对自己误杀的行为负责吗?”

“副队长会不会因此引咎辞职?我听人说一位蓝姓优秀警员也在事故中受伤了,请问这是真的吗?”

人潮中此起彼伏的声音像是蜂鸣般经久不息地盘旋在低气压的公安局门前,引得置身其中的人阵阵眩晕。

 

“不用问他了,你们有什么想问的,来直接问我。”

本是紧掩的大门被嘭地一声打开了,从里面走出一位身形硕长的男子,他的脸庞因为岁月的雕琢而有些下垂,像是一颗烧融的珍珠,却并没有因为年岁在皮肤上的行驶而褪去分毫光泽,反而沉淀出一种别样的风采来。

 

  188 46
评论(46)
热度(188)

© 魏无羡世界第一好 | Powered by LOFTER